【百日出欧/DAY77】清洗记录

百日出欧/DAY 77

Author： @不算 

1

我问，你是谁？

 

他不回答，大概也没有回答的必要。老旧的城区人来人往，会走进这条小巷的却少之又少，夕阳西下，而这里完全被影子给占据了，我坐在地上，也像被影子给生吞活剥。我抬起头，只能看到巷口的金属路牌被镀上一层金光，晃得我眼睛不太舒服。他的头发在风里飘，也是金色的，闪。

 

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他不说话，我也没话和他讲，只能坐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倚着爬了青苔的墙。墙角潮湿，我感觉我的裤子已经隐隐约约在渗水了。他走过来，也没入影子，朝着我伸出手。我一面想着这场景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一面牵住他的手。手很大，有点粗糙，但是我的手臂也一样粗糙，有好多扭曲的疤痕。他把我拉起来，我这才发现我浑身无力，几乎站不住，险些又跌下去。他忙扶稳我，把我拉进至少有一丝光能照到的位置，问我状况如何。

 

我小声地回答，我没事，大叔你这么瘦不会低血糖晕过去吗？他愣了一下，笑得像具咧开嘴的骷髅，你没事就好，我不要紧。

 

然后他反问我：你是谁？记得我是谁吗？

 

我被问倒了。裤子上渗透的那些地方是血，在他扶着我走进能看得清的地方之后我才发现这一点。不知是谁的血，可能是我的也可能是其他人的。再仔细一看，腰腹上划出了一个巨大的伤口，虽然不深，看起来也很可怕，血的源头就是这儿，或许还要加上小腿上扎得有些深的玻璃片。按理来说我有可能会晕过去的，或者早就死掉，毕竟我在那个巷子里坐了那么久，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大概也免不了伤口感染。他和我的反应一致，才看了我的伤口一眼，整个人就好像从一种莫大的欣喜中被打进了粘稠的恶劣情绪。我还没回应他，他就把我横着抱了起来，小心地避开腿部的伤，迈着大步冲了出去。

 

结果我真的昏了。昏过去的前一秒他的鬓发飘到我脸上，金丝里夹了好几根白发。有种情绪驱使着我伸手去碰它，然而疼痛感把那种感觉给打断，因此我也毫无顾忌地，大概算是睡了过去吧。

 

2

再之后映入视线的LED灯光线有些冷。我躺在病房，身上裹着一圈一圈的绷带，缝针的地方也不少。四肢痛得要命，脊椎就像被打断成了几节一样，左手上还插着针水。我盯着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费力地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谁？我在哪？这种最基本的问题都找不出答案，实在是叫人懊恼。我狠命挖掘有用的讯息，但是无济于事——这可能是中了某种个性的后遗症，我猜测我是个普通人，被职业英雄和敌人的战斗波及到，因为除此之外我什么也记不得了。唯一一点让人感到庆幸的是我的知识还没有离我而去，比起连怎么说话都不记得的那种失忆，我现在这种还真算是轻的。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只是被不明个性影响的话这个状态又要持续多久。我闭上眼睛，如果能拿大片大片的昏迷来占据空余时间，而不是任由种种疑惑缠着脑子不放，就真是再好不过。

 

大叔走进病房的时候我惊醒了，虽说本来也睡得不沉。他显然是想要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但门不遂人愿，卡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于是我们都被吓了一跳。他拉了一张凳子来坐在床边，看起来想说什么，却把话咽回去，结果让空间并不大的病房陷入了一种尴尬又沉闷的静默中。

 

当然，直到这时，我才有闲去观察他的样貌——先前实在是来不及。并不是我失血眼花，他确实瘦削得可怕，穿着的衬衣好像大了一号，看起来松松垮垮；金发乱蓬蓬，额前还有两咎过长的头发无精打采地挡在脸前，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社畜一样。他弓着背坐在一边，拿着手机按来按去，在跟某人联络吗？

 

一直等到他把手机锁屏放下，我才真正看到他的眼睛——虹膜是一种透彻的蓝色，目光从深陷的眼眶中刺出来，包含了不为我所知的情感。那道目光令我一阵战栗，我并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战栗，却很清楚它的意义并不坏。

 

对视一眼后，我开口了。

 

“大叔，谢谢你救我，给你添麻烦了。”

 

真是相当笨拙的开场方式。在我为了下一句该说什么而发愁的时候，大叔冲我笑了，告诉我不要紧，这是他应该做的。他的声线虽然偏低，语气却很轻松，并不让人紧张，所以我也没有表现出拘谨，带着歉意露出笑脸。

 

回到正题，你记得你自己是谁吗？大叔变脸相当快，马上就严肃下来。我再次仔细回想，依旧只能茫然地摇头：实在抱歉，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话说大叔，我之前认识你吗？总感觉很熟悉。他愣了一下，看起来有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但又憋了回去。你是绿谷，他平静下来后告诉我，你是个高中的学生，正在就读，先前是被卷进了一起敌人发动的袭击中。

 

所以我差点死了吗？

 

我费力地想坐起来，然后我失败了，只是简单地挪动一下就会扯着伤口，痛得要命。大叔赶紧拦着我，等我彻底断了现在就起身的念头，才吁了一口气。

 

“绿谷少年，我是欧……我是你的老师，八木俊典，可以叫我八木老师。”

 

他说这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我注意到了这点，但没有生疑。至于为什么没有怀疑，就更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硬要扯出两句的话，就说是直觉吧。他要我接着休息，蓄好精力，很快就会有能用个性来加速愈合的医生赶来这里。我懵着点了点头——我甚至连自己的全名是什么都还没搞清楚。一只大手覆在我的眼皮上，手心温热，睡吧，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令人安心的尾音。于是我轻声回应了几句，任由得意识再次跌入一片昏黑中。这其实也是我的本意。

 

3

隔天治疗就起了效用，身体上的伤口是解决得十分周到，但是丢失的记忆依然让我感觉不太好。八木老师今天有来，他替我办好出院手续，领着我去了学校。雄英高中，我记得这个地方，但我始终想不起来我和它有什么关联。

 

八木老师带我绕着雄英好好逛了几圈，把每个场馆的效用都讲得清清楚楚，却不让我走进教学楼，说这对恢复我的记忆有害无益。疑惑的云团在我心里越积越厚，其中有太多的漏洞，我一时间竟说不清楚，但是直觉驱使我彻底相信他。他又带着我绕回我家——大概是，我在窗外看见我妈妈在哭，她坐在沙发上，脸对着电视机，不知道在为什么而哭泣。我们没有进门，只是远观。

 

至今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老师告诉我这种个性的有效时间只有三天，也就是说我很快就会想起来全部的东西，他要我不必着急。

 

交待这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我们坐在六本木的一家咖啡馆里。楼层数很高，我透过窗户看楼下马路上晚高峰的人来人往。八木老师也看，他说他喜欢这里，人的气息让他能安下心来，我点头表示同意。

 

可能大部分人失忆之后会发了疯一样去追寻自己的过去，把自己在哪里做过什么全都扒出来看看，这才能确保自己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我却不因此而感到急迫，即使我确实算不上心安。老师的手机又响了，他向我示意，然后去了远一些的地方接通。

 

再回来的时候他面色沉重得不行，和我对视的一刻又慌忙挂上笑脸。这样的表现实在不容忽视，所以我思虑再三，还是发问了。

 

“八木老师，我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沉默良久，摇了摇头，无可奉告。我明白就算我追问也得不到回答，于是也安静下来，慢慢把气泡快放尽的苏打水喝空。不知不觉，夕阳的光线又一次透过窗户打入，钻进玻璃杯漂亮的棱面，又七扭八拐地折射进我的眼中。

 

结果还是八木老师沉不住气，先开了口。他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绿谷少年，你到底是恢复记忆还是安乐死，我们实在确定不了。”

 

那种个性的效果实在不好阐明，因此他没办法和我详细解释来龙去脉，只能说三天的限期内要么恢复要么死，具体如何提高活下来的概率也只能靠学校的老师们一个一个结合案例筛选方案，再让八木老师付诸行动。

 

我不惊讶，我本来应该惊讶的，但现在没有。如果我记得什么东西是值得我抓着不放的话，说不定我现在就会开始拼了命地想办法活下来，可问题是我没有，我想不起来有什么东西支撑着我让我一路生存，他人也好，事物也好，在记忆里被大片大片的空白所覆盖。基本的求生欲望让我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震惊的表情，眼角不知何时挂上的泪珠子让我不明所以，却不是意料之外，我应该就是会这样反应的人。

 

八木老师看到我这个样子，怔了一下，他大概也不知道如何应对现在的我吧？冷硬过头（比起以前应该是），走到哪儿都是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像个巨婴。我不记得我和他共同经历过什么事情，但我相信我以前和他一定非常非常要好，否则我是不会如此信任他的——我几乎相信了他的每一句话，即使我有多么疑惑，觉得这件事本身有多么荒诞不经。

 

最后他垂下头，定了定神，又扬起一个笑脸：你不会有事的，绿谷。我相信你能克服过去。虽然你自己不记得，但是我打保票你是个什么困难都能克服过去的人，我是见证过的。

 

4

那天晚上我住在八木老师的宿舍里，他拜托同班同学从我的宿舍找套换洗的衣服来。门铃响起的时候他不让我去开门，我只能从门缝里看到那是个体型壮实的高个子，戴着眼镜。他问老师说能不能进来看看，被拒绝了。我听见老师要那位同学安下心来，说绿谷一定不会有事，相信他。我其实很想去看看那位同学，但是如果我的一言一行都和活下来的几率息息相关的话，还是要按照安排行事。

 

他把衣服抛给我，然后问我还记不记得必杀技之类的东西。我摇头：老师，我连自己的个性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说那倒也是，这两天也只能给你放放假了，本来应该还要体能训练一下的。这话变相告诉我我是个英雄科的学生，普通学生不需要体能训练，也不会一身战斗服躺在一丝光都照不到的巷尾。我不知为何挺想笑，于是笑了，他也跟着一起笑。笑完了他感慨地说你还记得怎么笑真是太好了，不枉我带了你这么久，还会笑就还有胜算。我被他夸奖，一时间满心欢喜，甚至于想要跑上海滩上对着初升的朝阳大喊几声。这画面太过熟悉，但是没有前因后果，我也就无从挖掘其它与之相关联的东西。

 

那晚我打了个地铺，老师本来要我睡床的，但是我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他那么高的人蜷在沙发上睡一晚上，或者说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绝对不行，不管是什么理由。熄灯后我看见老师从床上爬起来，在电脑桌前坐了一夜。

 

早晨被八木老师用充满力量感的声音喊起来的时候我觉得他深邃的眼眶下黑眼圈又浓了一点，我问起的时候他打着哈哈应付过去。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今天就是我失忆的最后一天。

 

当然也可能是我活着的最后一天。

 

无论如何，我们谁都没有提起这档事情，我总得抱着一种轻松的心态来接受这种现实。为什么是我中了这样的个性？思来想去，作为英雄科的学生，应该也是在英雄活动的时候中招的吧，既然是因此而面临可能的死亡，我也就不在乎了。

 

随便解决了一下早餐问题，我们又出门了。走之前八木老师又接了个电话，没耗费多久。我问他现在要去哪儿，他只要我跟紧他，不要走错地方。从学校步行到附近的电车站，早高峰的时候车厢里却意外的不怎么吵闹，大部分是补觉的社畜和捧着漫画小说的年轻人。人太多，我们被挤得几乎完全贴在一起，空气有些闷热，让我不太舒服。

 

途经某大型建筑物的时候我又一次看到了现役最强英雄的宣传，那人全身带火，面色阴沉。旁边的“和平的象征”被糊掉了一半，似乎是要翻新重建。我看着那位英雄少了一半的笑脸，恍惚地察觉到了什么。

 

即将到站的时候刹车速度快了一点，我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前倾着压在老师的背上。透过白色的T恤，我真切地感受到他有多么瘦削，但并不是皮包骨头的病弱——我能感觉到明显的肌肉线条。他费力地扭过头来，揉我的头发，然后叫我快些站稳，马上要到了。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他抓牢扶手。

 

我没能抱着他多久，这有点可惜。我觉得我原来对他的了解应该也是颇深，不然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亲近？

 

我们在离海滨公园不远的站台下了车。天阴沉，云层颇低，空气依然闷闷的。我们沿着海边一直走，沙滩干净得离谱，也没有游客往这里丢垃圾了。老师说这都是我的功劳，是成为英雄科学生之前就做到的好事。我听他慢慢讲我以前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好笑的事情，甚至提到他还欠着我一台psv，就在前两年的圣诞节。

 

我听到好笑的地方就会笑出来，而他说话的语气又确实激得人兴趣盎然。我们就一路笑着在海滩上留下并排的足迹，直到有细小的雨滴掉在我的鼻梁上。起初我以为是小雨，后来它越下越大。老师一见不妙，把我的兜帽一把拽上，赶紧往能避雨的地方跑，只不过还是迟了些。我们在雨中一路狂奔，跑上公路边便利店的屋檐下时，两个人都没能免于大雨湿身。我的卷发被压得踏下去一块，老师长长的鬓发贴着本来就没什么肉的面颊上，显得像个锥子。我们的衣服全都湿透了，软趴趴地黏在身上。

 

好笑的是，我们是一路笑着的，放声大笑。

 

我无意间看到他的脑门上有根白头发飘了出来，伸手把它拔下来。他吃痛颤了一下。我把这根完全白了的头发举给他看，他摆摆手，我的白头发可不少，只是平常藏在金发里看不太出来罢了。

 

5

那天我觉得很满足，吃了很好吃的猪扒饭，散了步，聊了天。终点站一分一秒地迫近，我却不紧张，相当自然而然。当夜十二点，我坐在前一晚没收拾的地铺上，八木老师还是坐在电脑桌前。总结了一下今日的活动，结论是“什么都没干”，其实只是在到处晃悠而已，然而我却觉得发自内心的充实和愉快。

 

离十二点还有一刻钟的时候，我决定熄灯睡觉。关灯前，我站起身来，望向老师。

 

“八木老师，我很喜欢您。”

 

谢谢您这几天——包括之前几年的，我记得或不记得的关照。我这么说着，走上前拥抱了他。他回抱我，手掌轻轻拍拍我的后背，像在安抚。您一定是我心里最棒的英雄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一定是。

 

他的声音又低了下来，甚至有些哽咽。我也很喜欢你，绿谷少年。你帮了我很多……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最棒的英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谢谢你，八木老师。

 

谢谢你，绿谷少年。

 

熄灯了，我闭上眼睛，一夜无梦。

 

5

我是绿谷出久，英雄科高中生，自认为现在应该是个还算坦荡的人。今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偶像兼恩师兼最喜欢的人的宿舍醒过来，睡相还极其不雅，我头昏脑涨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忆出现断片状况理解不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搞不清楚状况？欧鲁迈特发现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秒露出了激动的神态，第二秒马上叫我回宿舍换校服再迟一点估摸着要被相泽老师罚站半天。我迷迷糊糊地冲回去继续我的日常生活，也不知道同班同学看到我的时候全都露出一副惊喜兼活见鬼的表情，饭田同学和丽日同学尤为如此，切岛同学不甘落后，课间的时候争着来问我最近几天状况如何，我只能打着哈哈蒙混过关。

 

当天下午必杀技训练，几位老师依旧在体育馆作为辅助提出意见，欧鲁迈特也在，给大家进行正常指导，轮到我的时候也依然如此，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有那么一点儿不甘心。我后来才从同学口中知道我被敌人的个性波及，差点没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的那几天全程被学校看管着，也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活着回来就是好事，这真是太好了，在明白我这次离死亡的距离从另一个角度上有多么近的时候我只能如此感慨，活着真是太好了。

 

只是我总觉得自己该有个psv的，虽然就算有也没时间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