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出欧/DAY73】木偶的一天

百日出欧/DAY 73

Author： @梁白 

5:00

 

虽然早已成为no.1的职业英雄，木偶却没有松懈锻炼，至今保持中学时代的作息习惯，不需要闹钟便准时睁眼。他没有开灯，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脚踩在温热的地板上。

 

谁都知道，在木偶眼里，他的恋人八木先生是一株弱不禁风的植物，日晒会蔫，风吹会折，恨不得放在二十四小时恒温的玻璃屋里。八木俊典本人对此嗤之以鼻，奈何这几年身体不如从前，老老实实地享受照顾显然是更好的选择，何况新一任“和平的象征”表现完美无缺，于身于心，他都该真正地退休了。

 

木偶小心翼翼合上卧室房门，听到里头没有任何声响，松了一口气：今天没有吵醒他。俊典最近睡得越来越少，一点动静都会被惊醒，下次休假一起去泡温泉吧，是不是该买一些安神的药物呢？卧室窗帘很厚，完全阻挡了光线，但愿他接着睡个好觉。

 

木偶换上运动服出门跑步。冬日的清晨，海边湿冷的空气灌进肺部，驱赶了最后一丝睡意，他打个喷嚏，才想起忘了戴围巾。倒也难怪，去年冬天，他是和俊典一起晨跑的，大衣，围巾，手套，口罩，全副武装，一个也不会落下。

 

他要跑一个小时，俊典体力不足，常常在中途停下，抱着保温杯坐在堤岸上，等他汗水淋漓地回来。运气好的时候，他们可以并肩欣赏日出。

 

经过俊典常坐的那块地方时，木偶下意识地望过去，那里空无一物。是了，他今天没有来。天和海仍是无尽的黑色，天顶挂着几颗星星，他找不到东边的海平线，心想干脆再跑一圈吧，也许可以拍到日出，带回去给俊典看。

 

直到天空一点一点地亮起来，他仰头看到重重叠叠的、山丘一般的云。

 

每天都有日出，拍不到也没关系。木偶担心的是，下了大雨，更容易发生交通事故，也可能有敌人趁机而动，要安排事务所的英雄们加强巡逻。

 

回去时，俊典还没有出来。木偶洗过澡，做了两只三明治，一只放进冰箱，俊典可以起床后吃，却发现昨天做的那只，依旧端端正正地放着。

 

他最近的食欲不如从前，明天还是做别的早餐吧。

 

“今天会下雨，出门时请带上雨伞。”木偶在玄关处的留言板上写。想了一会儿，又红着脸落款：“爱你的出久”。

 

留言板的最上头，是俊典的字迹：“不要忘记钱包、手机和微笑，PlusUltra！”

 

对镜子练习了那继承自恋人的招牌笑容，木偶离开他和八木俊典的家。

 

8:30

 

木偶向事务所的大家打招呼，听助手报告今日工作计划，而后快速有序地安排巡逻。他今年招收了两名实习生，一男一女，在体育祭中表现并不算最抢眼，却都有着不服输的韧劲和爽朗的笑容。

 

体育祭那天，他忙于工作，恋人录下了电视转播。夜里两人蜷在沙发上看，俊典指着那个伤痕累累却一再爬起的少年说：“跟当年的出久少年一模一样。看到了吗？你那时候是多么胡来的小鬼。”

 

木偶带两名学生巡逻，闲聊时提起这件事，察觉那孩子变了脸色，沉郁地转过头去，忙解释说：“并不是因为你跟我很像，才会偏心地指名。俊典也常说，对待学生要一视同仁，才是合格的老师。我认为，你们身上有着成为英雄的良好品质，只是在个性锻炼方面还有待加强。”

 

少年少女乖顺地点头，转而问他个性使用的技巧。木偶思索后给出答案，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说罢，又感到失落：“要是俊典身体还好，就能给你们更好的指导。他可是雄英的资深老师——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孩子还听说过欧尔麦特的事迹吗？”

 

两名学生相视一眼，少年先摇了摇头：“从我出生起，就只知道您了。想成为英雄，也是因为憧憬您救人的身姿。”

 

木偶苦笑，少女补充道：“历史课上学过的！木偶的粉丝们也都知道，上一代和平的象征，欧尔麦特是多么伟大的英雄！我还看过神野之战的视频，每次重温都觉得热血沸腾！”

 

“他向来是最伟大的。”木偶得意地微笑。

 

“但我很难想象那个时代。”少年沉吟道，“一人承载着全体国民的希望，要做永远屹立不倒的支柱，该承担多么巨大的压力呢？虽然木偶您也在做差不多的事情，但大概还是有差距的吧……啊，抱歉，我不该……”察觉到失礼，他慌忙弯下腰去道歉，红透了脸。

 

木偶连声说不，笑着说：“没有没有，这样坦率冷静的性格，我并不讨厌。”

 

许多年前，和敌联盟一场大战，木偶休整半年复出，接受采访时承认与前任英雄欧尔麦特的恋情，引起舆论哗然。人们开始重新思考将和平寄托在一人身上是否合理，越来越多的国民对“和平的象征”抱有怀疑。

 

俊典说，越是人心动摇的时代，越应该昂然站立，给信任者以支柱。

 

木偶是因为这一信念工作至今的。

 

现今的少年少女们，往往对欧尔麦特那浪漫到偏执的英雄主义保持怀疑，木偶并不意外。他太过清楚这一理想意味着什么了——他的恋人在退休之后，仍日日饱受这理想后遗症的折磨。

 

是以迟迟没有找到one forall的继承人。

 

俊典调侃说：“像你这样不顾一切的热血笨蛋，真的很难遇到，我的运气很好嘛——不必担心，出久，这意味着人们的生活更加和平安定了，不是很好吗？”

 

木偶看着实习生们稚嫩的脸庞，心想：新一代的孩子们已经不知道您的名字了，对您来说，这也是很好的事吧？

 

13:00

 

木偶最近有了睡午觉的习惯。吃过午饭便开始犯困，上下眼皮不住打架，一旦坐下，就会随时随地入睡。起初尚且坚持回家，持续几次在地铁上睡过站之后，他只得留在事务所休息。

 

俊典一个人在家里，有没有好好吃饭？他想打个电话回去，却在碰到沙发的同时被倦意袭卷。

 

助手走进办公室，不出意外地看到蜷缩在沙发一角的木偶，照例为他盖上毛毯。城区突发个性事件，轻灵等英雄已经前往，木偶偷懒一次也未尝不可。助手望着他眼下的青黑，默默退了出去。

 

这一觉睡到午后四点。

 

木偶从沙发上惊坐而起，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四肢都感到乏力，眼前像是蒙了一层白色的雾，什么都看不真切。桌边放了水和药片，便签纸上写着：请您按时吃药，好好休息。

 

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一时想不起为何要吃药，大概是感冒吧。花花绿绿的药片很好看，一把放在嘴里，去拿水杯，睡麻的手腕却是一抖，将杯子打落在地。他被玻璃碎裂的声音吓得一愣，下一秒，药片的糖衣彻底融化，舌根泛起一股猛烈的苦涩。

 

最强的英雄眼泪汪汪站在寂静无人的办公室里，脚边是打翻的水和碎玻璃。太阳躲在厚重的云层后，窗外是大片大片的暗灰色。

 

俊典最近也一直在吃药。医生说他的内脏已经不堪重负，一切治疗都不过是帮助他“活着”。他们都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境况，毕竟到了这个年纪，能拥有的每一天都是恩赐。

 

木偶看一眼墙上的时钟。两根指针是欧尔麦特额前长发的形状，这是他退休二十年的纪念款周边。木偶买了两只，在俊典的强烈抗议下，将家里的那只收进柜子里。

 

他走出办公室，说抱歉睡了太久，助手说中午的事件顺利解决，不必担心。

 

木偶故作恼怒地开玩笑：“下次要记得叫醒我，总是错过事件，英雄排名会掉下去的。”

 

“只是偶然一次啦，您最近也要好好休息。”

 

木偶点头，叹气道：“最近的状态确实不太好，工作时也容易分神，我是不是应该休假了？”

 

助手从桌上的资料里抽出一本旅游宣传册：“我已经搜集好了，您想去哪里，我来安排。去一趟国外怎样？在陌生的环境里，身心都能彻底放松。您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国外啊……去南半球国家确实要好一点，”木偶随口说，“那里正是夏天。”

 

助手称是，正要说话，警报声轰然响起。木偶放下宣传册，向他道一声谢便冲出去，顺手带走了垃圾袋。

 

是连环车祸引发的爆炸。空气中刺鼻的汽油味令人头昏脑胀，高温下焦黑的战斗服牢牢贴在皮肤上，肺部几乎要燃烧起火。木偶冲进燃烧的汽车里，将伤者护在怀里一一抱出。

 

那座厚厚的积雨云低低坠着，似乎站在屋顶上便触手可及，然而除了沉闷燥热的气压，一滴雨水都没有落下。

 

明明是冬天，怎会有这样的云？木偶在十分钟内救出了所有的伤者，望着云朵发呆。大概是睡得太久了，又或是天气的缘故，精神很难集中；还好身体会本能地动起来，没有耽误救人。

 

媒体追赶而来，陌生的记者向他递出话筒：“木偶您好，请问您现在是否可以接受采访？今天的救援也依旧无比及时，雷厉风行！”

 

木偶回过神，对镜头露出笑容：“谢谢，没有人死去真是太好了。”

 

他擦去脸上的灰尘，将受伤的手臂藏在背后，以免俊典通过电视新闻看到。镜头会夸大他的伤口，回家后亲眼看，反倒会因为了解状况，不至于过度担心。

 

“您最近的状态始终很好，大家也就放心了，国民都很担心您的身体。”

 

木偶眨眨眼睛，是说吃药的事情？“不不不用担心，只是一点小事，吃过药就好很多了。虽然精力不如从前，但工作时还会全力以赴，请大家不必担心，我依然在努力战斗！”

 

“……您在吃药吗？”

 

木偶愣住，额上冒出汗来。

 

糟糕了，如果国民知道“和平的象征”要靠吃药来维持精神，一定会感到不安。

 

他立刻比了大拇指，用最灿烂的笑容面对摄影机：“只是普通的感冒，现在已经完全痊愈了！”

 

20:00

 

回到事务所时，那座云终于支撑不住，雨水劈头盖脸打落下来。

 

木偶打算留下加班。事务所的英雄们都有家室，安排工作时，他会尽可能避免耽误大家的闲暇时间。

 

“我可以留下来陪您。”实习的少年说。

 

“有紧急事件时会顾不上照顾你，学生就要做学生该做的事。”木偶揉他的脑袋，说罢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立场说这种漂亮话。

 

少年咬着嘴唇，喃喃道：“您最近加班太多了，遇到事件也会不管不顾冲上去。比方今天的事情，完全可以使用更加安全的方法，或者等待个性适合的英雄来。木偶先生，我认为您的状态并不适合加班。”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了。

 

好一会儿，木偶才说：“我只是感冒了，今天跑步的时候忘记了戴围巾。”

 

“您知道的，不是那个原因！”少年脱口而出，还想再说什么，被助手厉声喝止。

 

木偶看着眼眶通红的少年，不太明白气氛为何这样凝重，讪笑着说：“好了好了，大家快回去休息。我再呆一会儿，再呆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嗯……是这样，让我再在这里呆一小会儿。”

 

他是排名第一的英雄，是欧尔麦特的继任者，是国民心灵的支柱，在加班这种小事上也应该身先士卒。等到事务所彻底安静下来，木偶望着窗外绵密的雨，心想，只有俊典会明白这种心情，他一定明白。

 

俊典会在家里做好晚饭，等待他工作结束，在他走进门时，给他一个拥抱。

 

那样，所有的疲惫都会一扫而光。

 

夜里八点钟，木偶结束工作，回到他和八木俊典的家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是因为暴雨断电了吧。他坐在玄关处脱鞋子，絮絮叨叨地说：“您今天出过门吗？天气真冷啊。早上没有看到日出，哪天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一起跑步吧。”

 

客厅里没有人，卧室的门仍然紧闭着。木偶心想，他是出门采购了。

 

他将衣服随意扔在地板上，去浴室洗澡。回来的路上淋了雨，头发已经湿透了。他摸到花洒的开关，坐在小板凳上。被温暖的水包裹着，冰凉的身体渐渐暖和。

 

“新来的实习生是个说话毫不客气的学生，但也很可爱，巡逻时帮助我抓捕了行窃犯。下午不小心又睡过头，我可能是感冒了。但已经吃了药，您不必担心。”

 

木偶将洗发水慢条斯理地揉开，搓出泡沫，再一点点抹在发间，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晚上终于下雨了。还好没有发生太严重的事件，我救了一只被困在公园里的狗。”

 

不小心把泡沫挤进眼睛，他站起来拿毛巾，碰到了顶灯的开关，黑漆漆的浴室顿时亮了。

 

“来电了吗？”木偶洗干净脸，仰头看向那盏灯。

 

只亮了一分钟，便忽然暗淡下去，时明时暗地闪烁着，最终彻底熄灭了。

 

木偶擦着头发走出来，嘀咕道：“俊典，我已经洗好了，浴室的灯又坏掉了，您进来时要小心一些。之前不是说要找人来修理吗，您非要自己来，那倒是快点——”

 

他在黑暗的客厅里站定，凝固如一尊石雕。

 

为什么那盏灯，一直没有被修好呢？

 

他想不起来了。

 

-END-